姜周第一次覺得眼淚這麽有用。

最起碼蒼澈從來沒這麽溫柔地對她說過話。

“你讓我不哭我就不哭, ”姜周吸了吸鼻子，“那我豈不是很沒有尊嚴。”

蒼澈笑了：“小孩還要尊嚴。”

他用指腹擦掉姜周臉上的淚水，小姑娘皮膚也軟軟的, 帶著一股子暖意。蒼澈像是觸碰到了一朵綿柔的雲, 幹凈的讓他碰了一下後就連忙把手收回來。

“我十八了, 是成年人了，你最好對我放尊重點。”姜周用衣袖擦幹凈自己的臉，哽著聲音道, “我剛才那是適當的感情宣洩，沒毛病。”

“嗯，沒毛病。”蒼澈也跟著她說了一遍。

“蒼小寒給我的蘋果呢？”姜周把手往蒼澈面前就是一伸，“我剛才走得急, 不是不理他，是沒有看到他。”

蒼澈從自己口袋裏拿出一個用彩紙包好的蘋果：“蒼小寒自己包的。”

姜周把蘋果接過來，雙手攏著它, 又想掉眼淚。

“你的呢？”她迅速擡頭，逼退眸子裏的淚水，“你的禮物呢？”

蒼澈插在口袋裏的手動了動，姜周等了會兒, 沒什麽動靜。

“你沒準備, ”她仰著臉，開始不講理，“沒你這樣的。”

蒼澈垂下眸，反問她：“你不也沒給我準備嗎？”

“我去年給你了！”姜周開始翻舊賬，“你一次都沒戴過。”

“我去年也給你了，”蒼澈也挺有理，“你也一次沒戴過。”

姜周一楞, 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麽說。

蒼澈送她的發卡，她好像…的確沒戴過。

“我，我那是…”姜周有那麽一起的慌亂，想解釋卻又不好意思開口。

她那是因為舍不得，怕弄丟怕弄壞。

蒼澈也是這樣的嗎？她才不信。

“其實我戴過，”蒼澈耐著性子，緩緩道，“但是戴著就不能吸煙了。”

姜周眼前蒙上一層水霧：“為什麽不吸？”

蒼澈忍不住再一次擡手，用拇指幫她擦掉眼角的淚。

“煙味難聞。”

姜周晚自習遲到了快一個小時。

班主任看她紅著眼眶，一看就是哭過的樣子，又硬是把教訓的說辭給咽了回去。

高三的學生壓力大，也容易敏感，他們也怕多說多錯，造成二次傷害。

所以姜周就這麽安然無事地被放進了教室，坐到了安晴身邊。

她呼了口氣，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後，把那個蘋果從外套裏拿出來，放進書包裏。

桌上遞過來一個本子，上面安晴寫了幾個字。

-怎麽了？

姜周搓了一把自己的臉，拿了根筆在下面回覆。

-遇到他了。

她沒寫名字，但是安晴知道是誰。

-他又把你惹哭了？

安晴皺著眉，看上去有些不高興。

姜周搖了搖頭，不想繼續寫了。

安晴只好又寫了一句。

-別想那麽多，一切放一放，等高考之後再說。

姜周點點頭，安晴把本子收回來，撕下那一頁紙，折了幾折扔進她們的小垃圾桶裏。

晚自習上到十點，還有一個小時。

可是姜周坐在教室裏，卻是一點都看不下去書。

她拿出一張試卷，發了會兒呆。

接著又拿出手機，給蒼澈發了條信息。

-老師沒罵我。

信息發送成功，姜周等了幾秒，蒼澈就回覆了過來。

-嗯，好好看書。

這回不是好好學習，是好好看書。

雖然意思都是那一個意思，但是姜周看著就覺得不一樣。

蒼澈之前天天把好好學習掛嘴上，讓她對這四個字都快有精神障礙了。

現在蒼澈換了個詞，姜周就覺得用意也換一樣。

她在對話框裏輸入了“我看不下去”，然後想想覺得不太好，又刪掉重新輸入了“我知道了”。

信息發送成功，蒼澈給他回覆了個吃蘋果的表情包。

姜周扯了扯唇角，目光落在對話框上面“蒼澈”那兩個字上，久久移不開眼。

就在剛才，這個人替她擦了眼淚。

也是這個人，幾乎和她腳尖對著腳尖，站在巷子裏的一片黑暗中。

蒼澈最後說“你是不是該回去了”，說“別哭了，祖宗”。

可是他沒再說“以後你會遇到更好的人”，沒再說“你對我其實不是喜歡”。

不同於之前所有相處後的一通否認，這次蒼澈沒有在最後推開姜周。

有一點不一樣吧？

是有一點不一樣吧？

姜周只覺得自己鼻子發堵，不張嘴都呼不過氣來。

-我考進年級前十，你說會請我吃好吃的，你忘了嗎？

-放松點，沒考進也帶你吃。

姜周鼻子一酸，她舉了手，在得到允許後又重新出了教室。

晚上九點多的操場空無一人，姜周繞著塑膠跑道一圈一圈地跑。

她跑到滿頭大汗，跑到精疲力盡。

在晚自習的下課鈴響起後，一屁股坐在了跑道中央。

她不敢放聲大哭，只好抱著膝蓋啜泣。

昏暗的路燈下，有陰影擋在了她的面前。

“你怎麽了？”安晴把姜周和自己的書包放在一邊，蹲下身摸了摸姜周額頭上的汗。

“我喜歡他，”姜周下巴磕在膝蓋上，一字一句說得十分用力，“我一定一定，一定要跟他在一起。”

高三上半學期在入冬後進入尾聲，期末考試安排在元旦前夕。

大概是之前哭過幾次，所以近幾天她的狀態都非常不錯。

周考都是穩步進步的狀態，而且數學題寫著似乎也沒有之前那樣吃力了。

一天晚上放學，下課鈴剛響完，姜周手機也跟著響了起來。

她急著出去搶飯吃，看都沒看就按了接聽。

“小朋友，”蒼澈的聲音從話筒那邊傳過來，“下課了？”

姜周腳步一頓，被不斷往前的人流擠著走了幾步。

她有些茫然地拿開手機，再看到屏幕上的備註後瞬間綻開笑容，“剛下課！”

“帶你吃飯，”蒼澈說，“來不來？”

“來！”姜周滿口答應，當即拋棄安晴，把人抱著恨不得親幾口以表歉意。

“行了行了你去吧，”安晴滿是嫌棄，“我去找萌萌一起。”

姜周得令，屁顛屁顛就往校外跑。

蒼澈個子高，在一堆學生中格外顯眼。

姜周一眼掃過去就看見了他，小姑娘笑得見牙不見眼，跑在他身邊後還微微喘著氣。

“跑這麽急？”蒼澈從他身後的摩托車上拿下來一個紙袋，“送你的。”

姜周沒想到還能有個禮物拿，開心地在原地掂了掂腳：“這什麽呀？”

“帽子圍巾手套，”蒼澈遞給姜周一個頭盔，“走。”

姜周接過頭盔卡在頭上，輕車熟路地爬上摩托車。

她看了看紙袋裏的東西，興奮道：“我能現在就拿出來戴嗎？”

蒼澈用膝蓋抵著車子，把紙袋拿過來：“隨便買的，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。”

那是一套粉色的絨毛針織品。

帽子上有個大絨團，手套上有兩只兔耳朵，圍巾上有一排小球球。

看著可愛的要命，姜周特別喜歡。

“喜歡！”她笑著回答。

“喜歡就行。”蒼澈垂眸拆著包裝袋，似乎也在笑。

姜周帶著頭盔不方便，蒼澈就幫她戴好手套圍巾。

“帽子就不帶了，”蒼澈微微後仰，拉遠距離欣賞了一番，“像頭粉色的豬。”

姜周氣惱地捶了一下他的手臂：“快點快點，我都餓了。”

蒼澈把裝著帽子的紙袋掛在車把手上，自己也上了車。

姜周手快的要命，一把摟住了蒼澈的腰，整個人立刻貼了上去。

“哎…”蒼澈拍拍姜周的手，“抱這麽緊？”

姜周放松了些，面子上有些掛不住：“我以前這樣抱你也沒說什麽，是不是冬天到了，你長胖了？”

“衣服穿的多，”蒼澈給她一個臺階下，“抱好，走了。”

車子發動那一刻，姜周剛放松一些的手臂又是猛地一勒。

蒼澈一口氣差點沒倒回去。

但是想笑。

小丫頭今天笑得真開心。

蒼澈帶姜周吃了頓碳烤豬蹄。

姜周戴著一次性手套，啃的滿嘴油光。

“有點辣，”姜周用手做扇子，煽了煽自己的嘴巴，“但是好好吃。”

姜周的飲料已經被她喝完，蒼澈起身，去給她要了份果汁。

鮮榨果汁的工作室是透明的，蒼澈隨便掃了一眼，看見工作人員正在切芒果。

他突然想起姜周好像對芒果過敏，於是專門過去叮囑了一句讓對方別放芒果進去。

然而姜周對芒果過敏的厲害，就算果汁裏沒有放，那切板沾了一點也不行。

因此，姜周啃完豬蹄還沒到學校，脖子後面就已經開始癢了。

“我這好癢，”姜周摘了圍巾，用手撓了撓自己的後脖頸，“不會是過敏了吧？”

蒼澈握住姜周的手腕，沒讓她繼續撓：“我看看。”

好家夥，紅了一片。

“怎麽這麽大一片？”蒼澈也有點懵，“這要去醫院吧？”

“啊？”姜周捂住自己的後脖頸，“可是馬上就要上課了。”

他們卡著時間回來的，再去醫院就要遲到了。

“能請假嗎？”蒼澈皺著眉，“你這看上去有點嚴重。”

其實姜周過敏還有比這嚴重得多的時候，周虞是護士，從社區的診所裏拿點藥給她吃吃就好了。

這次的紅疹都沒凸起，感覺都不是那麽嚴重。

可是蒼澈覺得嚴重，執意要去醫院。

他把姜周帶出去的，萬一出了點岔子，他可擔不起。

“那我去和老師請個假，”姜周把頭盔給蒼澈，“你在這裏等會我。”

“嗯，”蒼澈接過頭盔，在姜周轉身的瞬間拉過她的衣服，把那個帽子遞給她，“戴著。”

姜周抿著唇，盡量讓自己笑得不是那麽燦爛：“知道了。”

班主任看到姜周後頸的慘烈，二話不說立刻準假。

她甚至有些不放心，想要陪著姜周一起去醫院。

“沒關系老師，”姜周咬了咬唇，道，“有人陪我去。”

“誰？”班主任問道。

“我…哥哥，”姜周想起還在校外等她的蒼澈，心裏就暖烘烘的，“他今天帶我出去吃飯的，現在就在學校門口等著我呢。”

“那行，”班主任依舊是有些不放心，“你把你哥哥的聯系方式留給我吧。”

姜周報出蒼澈手機號，然後收拾書包出了教室。

蒼澈還在原地等她，低著頭正在點手機。

姜周在看到對方後就變走為跑，急吼吼地沖到他身邊。

“還癢嗎？”蒼澈收了手機，問道。

“不提還好…”姜周擡手又想撓了起來，“你一提還真有點…”

“我不提了，”蒼澈按住姜周的手，“上車，去醫院。”

蒼澈想帶姜周去正規一點的大醫院，卻發現對方壓根沒有身份證。

沒辦法，只好先去校外的小診所看了看。

姜周簡單說了自己的過敏史，醫生建議直接輸液。

一番折騰後，姜周被安置在了診所一角的椅子上掛吊水。

“你挺熟練。”蒼澈坐在她的身邊，替她拿過書包。

“我媽就是護士，天天跟我念叨。”姜周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，“我要回家，吃吃藥就行了，連針都不用打，在這還要挨一下子。”

小診所的醫生總愛小題大做，出了點問題就給你吊水。

姜周心裏知道，卻沒說出來。換個人陪她她指不定就不掛水了，但是蒼澈在這呢，她也願意被紮上這麽一針。

“那你怎麽不回去？”蒼澈問。

姜周歪了歪腦袋，毫無形象地靠上了蒼澈的肩頭：“我這不是，貪戀美色嘛。”

蒼澈有點高，姜周連他的肩膀都枕不上去，簡直不叫太失敗。

“你怎麽什麽都能說？”蒼澈稍微坐低了些，姜周的腦袋就這麽順利枕在了他的肩膀上，“過敏不應該起在脖子上，應該起在你嘴上。”

姜周把腦袋從蒼澈肩上突然拿起來，然後半瞇著眼睛看他。

蒼澈也瞇著眼睛看回去：“看什麽，想打架？”

姜周一拍蒼澈大腿，怒道：“再低一點！”

蒼澈和她對視片刻，用最嚴肅的表情坐著最慫的事。

他不動聲色地往下又坐了坐。

姜周調整好靠枕高度，舒舒服服地靠了上去。

蒼澈兩條長腿無處安放，就這麽大叉著給姜周擱手。

結果沒一會兒，姜周把手一擡，閉著眼睛又開始犯矯情：“手涼。”

現在這個大冬天，輸液輸進去一堆涼水，手能不涼嗎？

蒼澈輕咳一聲，沒去接那只小手：“我給你拿個暖手貼。”

“不能走，”姜周直接拉住了蒼澈的衣服，“我靠著你呢。”

蒼澈依舊不為所動：“那我讓醫生送來。”

姜周有些鬧情緒：“我不要暖手貼！”

她說完就閉著眼睛，沒再繼續。

可是蒼澈也沒用真的出聲讓醫生送來。

兩人僵持了片刻，最後以蒼澈率先妥協告終。

“手放下來，”蒼澈把抓著自己衣服的手摘下來，“紮著針呢，小心回血。”

“我手涼，感覺不到。”姜周胡亂說著，反握住蒼澈的手。

男人的手指修長，帶著溫度，碰她一下就像是帶著火星，沒一會兒就讓姜周臉上熱了起來。

她這樣是不是挺流氓的。

是不是不太好。

可下一秒，她的小手被蒼澈的手掌包裹。

男人的掌心溫暖、粗糙，帶著姜周從未接觸過的陌生觸感。

她把眼睛睜開，偷偷擡眸看向蒼澈。

而此時蒼澈垂著眸，視線一偏就對上了她的目光。

“小公主，”蒼澈無奈道，“滿意了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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